
第二章 药 缘

人生不是鲜花布满的舞台,缘份也不是睁大眼睛就能捕捉到的蜻蜓,它常常潜藏在一种偶然的且重重困难的处境中,潜藏于神秘的人生舞台边缘,献身精神--哪怕是施舍一点与人的恩惠--往往就是缘份的契机。青年时代的邱风顺跟着他的乡友去了甘肃酒泉地质队,当了一名队医。大漠荒原里除了认真工作,不觉神思飞动,这神秘为什么会在空灵的华夏响彻了几千年。当然,他不是诗人,不会把佛的声音写进字里行间,用以造化诗的沉重和朦胧,他不是小说家,增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类佛语,用以掩盖文字的苍白和空荡,他把悟出的佛名刻在骨髓里,用以锻炼自己的灵魂......
荒漠:七彩仙丹流传民间
邱天道与佛的缘份起于他的父亲邱风顺。邱风顺这个中原农家的弟子,虽然在乡村行医,也算一方名医,但并不安分脸朝黄土背朝天去重复父辈的那种生活方式,他想走出中原黄土地,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生方圆。50年代末,西北大移民,给了他闯荡社会的机会,他心里吹着青春的号子,带着久久未能实现的梦,走进了荒凉的、数十里不见人烟的甘肃酒泉一个叫做黄羊镇的地方--听听这个名字,你就会猜出这寂寞与黄沙杂交的地方有多艰辛,艰辛得连个诗意如青岛、旅顺口、上海、桂林这样的名字都起不出来的地方--当了地质队的队医。
这批虽然生在旧中国,却都是经过共产党入水与火的革命斗争、革命思想冶炼的热血青年,在这后来因为发射宇宙卫星而出名的荒漠,唱着"社会主义的天是蓝蓝的天",戈壁里打井,探寻宝藏。那风沙对外来人是毫不留情的,邱风顺的几个乡友因为在风沙中迷失方向而把自己的躯体和理想永远地埋在了大漠沙海的深处(若干年后,如果有人意外发现几个木乃伊,最好先想到这是几个早期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献出宝贵生命的先烈)。

甘肃省武威市黄羊镇第六地质队
邱风顺是队医,队医的责任是在地质队的几个点上巡诊,为那些患上伤风感冒伤筋动骨的地质队员治疗,虽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行为,但每天在沙漠里经受着夏天毒辣辣的热冬天刺骨的冷,更叫人心烦的是那狂风卷起来的飞沙走石。没有点毅力是很难支撑的。几个乡友则在一个月黑的夜里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邱风顺没有官运亨通的机会,每天巡诊完了,仍然有自得其乐的研究医技的时间,他相信高超的医生才能受到尊敬,才无愧于组织安排给他的职业。所以,他什么都学,不论民间验方,还是中医的成药汤剂,他都力图精通,尤其对膏药的配制更有独到、脱俗的方法。医者,救死扶伤也。这是医生的义务,那些为了金钱不管病人生死的庸医当然除外。他相信沙海里还有另外一种生命的存在,这种存在则是隧时随地跟随你,时时处处地盯你的梢,所以,他把做好事不做坏事,积德行善当成人生的信条。
青年队医邱风顺河南汉子那种刚直不阿、宁折不弯、刀按在脖子上都不会低下头来的倔犟性格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其实队医的职业远没有打起背包走天下,哪里天黑哪安家的地质队员们辛苦。他在荒凉的稀无人烟的地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走进他小屋的不仅是病人,还有找他聊天,解内心疙瘩的队友。
冬天里酒泉的夜晚,寒风凛冽,刮起的大烟泡呼叫着,整个世界都处于神秘、空荡之中。不远处有一个沙谷在风雪中发出鬼城才有的嗥叫。空荡的荒漠没有一个人,最能抵抗大西北恶劣环境的黄羊也不知跑到哪里避风去了,连天上的星星也被冻得浑然不清,像被一层迷雾掩住了似的。大清早,地质队的地窝里队友们还在酣睡,太阳已悄然爬出了老高。邱风顺没有晨睡的习惯,他总是简单洗漱后,背着红十字药箱顶着风到远处大本营的井点巡诊。
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分不清界线,那被阳光照耀的冰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邱风顺熟悉每一条通向各井点的路。走着,走着,他猛然发现前方的路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心中怦怦直跳:是什么?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连个飞鸟都难生存。只听说这里有狼群,而且常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地质队员帐篷的附近,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个走出帐篷的人,而且他的队友已经被孤狼袭击过。
邱风顺看见那黑色的影子在蠕动。
邱风顺四周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除了白雪、只有几株红柳在晃动。他有工作要干,只好硬着头皮,怯生生地向前迈步,鼓足勇气接近那个黑色的东西。

第六地质队队部
走近了,邱风顺才认出是他白天见到过的那个云游四方的喇嘛,他神志不清,凭人的生存本能在爬动。哪里是爬动,只不过是手脚偶尔地动一动。此刻,他已经奄奄一息,只有鼻翼在微弱地抽动。灰叽叽的藏袍,裂开口子的藏靴,以及那张神,与倒在寒沙里的喇嘛判若两人。

夜,很静。
月,很圆。
无风,也没有鬼城里发出来的嗥叫,只有邱风顺和喇嘛两个人守着冬夜里的那堆忽闪忽闪的篝火。
邱风顺不说话。喇嘛也不说话。整个空旷的世界里只有星星在眨着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传奇般的机缘,这由于善良而意外受到回报的感人故事。
火苗舔着铁锅,铁锅里响着轻轻的咕嘟声,活像个老人在沉睡的梦中呓语。
四个小时过去了,篝火点燃了东方沙丘后面的晨曦。喇嘛灭了火,取出被药浸黑的陶磁新碗,锅底是一些毫无医用价值的药渣,喇嘛变戏法似地翻过倒扣着的碗,只见碗底有一层薄薄的附着物。
那附着物,在晨光中,光辉灿烂,让邱风顺看得眼花缭乱。喇嘛指着碗底说:"少采为丹,多采为药;少一点长肉,多一点烂骨。"
喇嘛根本没有看邱风顺感激的眼神,收拾完他的袋子,给他留下一些药,低沉地说:"还是回你的中原吧。"
第二天,邱风顺睡了大半天,睡得很香甜。醒来时,喇嘛早已不知去向。他去黄羊镇打听了许多人,可谁也没有见到他。他远走高飞了,邱风顺满心的不解,不觉又生了许多惆怅。这个神秘的喇嘛又到何方去云游了呢?
一个圣人在千年之前就说过:至高修养的人往往忘了他为什么活着1,忘了他为什么忙碌,但他不会因四周的人看着他而改变自己,也不因四周的人不看他而做出违背自己的事。
任何人都影响不了他。
既然谁都不能改变喇嘛的初衷,邱风顺也就不再为他的不辞而别不安了。
按照喇嘛教授的炼丹方法,邱风顺在黄羊镇--确切地说他们的地质队住地划归黄羊镇管辖--远离黄羊镇数十里的荒凉地方,夜夜架起铁锅,实践那"七彩仙丹"的炼制。其程序在近一个月的实践中根深蒂固地储存在他的记忆里。
此后,他仍然是在沙漠的地质队点巡回医疗,不时还把他的"七彩仙丹"放一点在其它膏药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队友们惊异地问他:"你用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好使?"
邱风顺笑而不答,他曾对喇嘛发过誓,不能外传"七彩仙丹",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必须是具有良好德行才肯传授,而且只能单传。
邱风顺有了"七彩仙丹",如虎添翼,他的医术越来越高,不但在地质队,甚至在黄羊镇也赢得了好名声。偏他忽略了喇嘛的建议。不久在一次进山采矿时,落人了山谷,摔得腰部骨折,和他一起受伤的还有两个地质队员。邱风顺用"七彩仙丹"治好了队友和自己。
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留在他流过汗、流过血、流过泪、有过光辉、有过错误的大西北。他这才下决心离开黄羊镇。于是,邱风顺带着喇嘛留给他的珍贵秘方回到了中原老家。
儿子:声名直逼其父这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代,天灾人祸使中原人在饥饿中挣扎着,人杰地灵的土地干涸着,烧焦着,龟裂着。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褪色的大红标语高高地挂在两树之间。
人不能完全改变大自然的规律,任何违背者都要受到惩罚,那个狂飚般的大跃进不就是最明显的教训吗?
邱风顺这时已是乡村医生了。他记得喇嘛的话,把"七彩仙丹"用于为民服务,为了广大贫下中农服务。走进左邻右舍,走进田间,走进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偏又爱认死理的乡亲的心里。他的药为患者所接受,他的医术为患者所接受。因此,他的红十字箱很快走出了村界,公社好多村里人都认识他,这让邱风顺很自豪,很得意,可真是一路顺风了。
邱风顺还是自己在夜里炼丹,他不敢越过喇嘛指教方法的一步。任何秘方都有它严格的规定界线。我的天哪,错了一步,要是炼出的有毒,给人用上,出了大事,还不打成现行反革命?关你十年二十年大牢?每次炼丹,那个穿着破藏袍的喇嘛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似乎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或有丝毫马虎。
炼丹时,邱风顺不让任何人看,当然也包括他的婆娘。他的儿子还小,也没到学炼丹的年龄。
燃起的火苗辉映着他宽宽的脸庞。这时,他把全部的思想集中到他的"七彩仙丹"上,其他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事都可以不做。每到这时他感到很愉快、幸福、神圣。
"文化大革命"来了,风起云涌,邱风顺虽被划归牛鬼蛇神之列,但因为人民群众需要这个牛鬼蛇神为他们服务,在他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被释放出来,于他的老本行,以戴罪立功。
依然是乡医,邱风顺可不敢再让他的"三仙丹"、"七彩仙丹"什么的出头露面,只能给狗皮膏药增光添彩,三角、五角一贴的膏药,竟有出奇制胜的医疗效果,这很让那些"赤脚医生"憎恨,同在一块蓝天下,他凭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好那么多人佩服?
父亲大红大紫和挨批挨斗的时光里,邱天道长大了,逐渐成熟了,学会了沉思。
邱天道有着同龄人的天性,淘气,爱恶作剧,他也会把小学课本背得滚瓜烂熟,做为向父母骄傲、自夸的资本。邱风顺却强令他收回那个年龄的野性。
邱天道6岁时,父亲就让他背雷公的《药性赋》、濒湖的《脉学》,小学四年级时又让他背药性《四百味白话解》,初中时就读完了中医的经典《黄帝内经》、《难经》、《金匮要略》、《伤寒论》、《本草纲目》等。
儿子聪慧,邱风顺更是有意培养,悉心督促他学医,希望他能成为像自己般受人尊敬、信任的医生。
邱天道学习勤奋,他一半心思用在他的小学课程上,另一半精力就是苦读父亲指点的书目,尽管有许多话他还不能理解,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随父行医,看到中医中药产生的神奇效果,再对那些不懂的医书进行体验,常让他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
初中毕业后,邱天道却没有依照父亲的意愿回乡跟他学医,而是考取了高中。邱天道心中还有一个秘密,他想走进大学的课堂,进高等学府,成为掌握更多知识的名医,他不想在农村,当父亲一样的乡土名医,他梦寐中的医生是穿洁白衣帽,在雪白房间里工作的医生,他觉得那才是他人生的一个辉煌的阶梯。但他不能把这些同父亲说,他怕伤父亲的心。邱风顺也不是那种固执透顶不讲道理的家长,既然儿子有另外的选择,就有儿子选择的道理,所以他对儿子的意愿并不横加干涉。
邱天道高中毕业了,19岁的他一心想继续升学,踏进大学门槛,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教育同其他工作一样有待振兴,仍然沿用"文革"中的升学尺度,高中生在农村锻炼两年,管你是龙还是凤凰,即使你不了解小学课本中的一大半词语,把"一丘之貉"念成"一丘之豹",你有社会关系,就会被"工农兵推荐",考大学比考初中还容易。
看着初中没毕业却拿到"广大贫下中农"推荐书去应付人大学的"文化课"考试,光宗耀祖地进入大学校园的同学,邱天道心理如倒五味瓶子,很不是滋味,他不知该怎样去和有极好人缘的父亲谈谈心。父亲只会逼他去读药性《四百味白话解》,却不会去走那些大队头头们的上层路线。他不会溜须拍马,他对他们和其他乡亲一样,并不觉得比乡亲们特殊,所以也不会得到大队头头们的欢心。
邱风顺不能让儿子的梦想成为现实。
因为自己没本事,委屈了儿子,邱风顺为此感到内疚。
邱风顺见天道天天阴着脸,一副霜打的样子,时下也为儿子前程着想,凭他在卫生界的熟人和威信,终于把儿子塞进公社卫生院当了卫生护理员,以实现把儿子培养成如同他一样红火一片的黄土地乡医的梦。
邱天道并没有为父亲这一结果的奔波而激动,因为这不是他的最终选择。他在那里打针,照看病人,心里还是做着上大学的梦。然而,在乡下,卫生院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不仅人人需要它,还因为卫生院是乡镇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受到普遍的崇敬和爱戴。
每次公社放电影,卫生院的医护人员穿着白大褂坐在剧场的前几排,那前前后后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让他得到了某种 满足。
其实,在这段日子里,为他后来成名奠定了极好思想准备。虽是卫生院里的一名护理员,是卫生院里最低的职务,但这里毕竟是城乡的结合部,有更多的机会让他体会到城市的优越感,有更多的机会让他享受都市里的生活,他不用像父亲那样没黑没自地被人呼来叫去,哪怕是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也不管他多劳累多辛苦都要爬出被窝或者坐堂或者随人去病人家里治疗。他有公休日,公休日里他可以尽情地玩,没人会说他像二流子,大白天东游西逛,他也不用为生活费用着急,每月固定的工资虽不多,也足够他吃饭穿衣,打扮自己。
如果仅此而满足了那就不是邱天道,就不会有后来挂满房间的军地领导题词,就不会有张爱萍将军"士兵的骄傲"的赞誉。在这里,中医并不是唯一的治疗疾病的方法,现代的医疗技术都是对父亲的中医的挑战。天外有天楼外楼,更有英雄在前头,许多医生的诊断也较父亲的先进。当然,他不怀疑父亲高超的医技,但父亲种种治疗手段和方法却不为他全部接受,他回到家里,曾与父亲探讨过、争论过,父亲却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年轻人好高鹜远。
一天,天道与父亲谈起治疗手段时说,父亲动刀动剪地为乡亲医治伤痛固然需要娴熟的技巧,听过那"嚓嚓嚓"的刀剪声,看过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太残酷!能不能有一种方法即不动刀也不动剪就能使伤口恢复,从而能使痛苦减轻到尽量小的程度呢?
"怎么?小子!没长全翅膀就瞧不起爸,你还嫩着呢。"邱风顺虽是这样说,还是打心眼里喜欢儿子这样探求、不拘泥现状的精神。医疗永远是实验科学,没有固定不变的一种模式,学海无涯,医学就是在探索中进步、完善和发展。
就在这一年,邱天道第一次读到了外治大师、清代吴师机的《理瀹骈文》,老夫子在这篇千古绝唱中提出:内治与外治,其医理与药理,并无二致,但在运用方法上,则神奇变幻,方法很多,上可以发扬五行之奥蕴,下可以扶危救急,叠出而不穷。何况外治之法,不像内治,有诸多制约,而是无禁忌、无牵掣、无沾滞。
吴师机的下面这段话被邱天道划上了两道着重线:"凡汤丸有效者,皆可熬膏。"
邱天道心头之一振,大师在百年前就指出了医药改革的方向,无奈并没有引起更多的人的注意,他仔细地咀嚼着大师的详尽论述:"膏,纲也。药,目也。膏判上中下三焦,五脏六腑,表里寒热虚实,以提其纲,药随膏丽条分缕析,以为之目。膏有上焦心肺之膏,有中焦脾胃之膏,有下焦肝肾之膏。有专主一脏之膏,脏有清有温。有专主一腑之膏,腑有通有涩。又有通三焦,通五脏,通治六腑之膏。又有表里虚寒虚实分用之膏,互用之膏。兼用之膏。药则或糁膏内,或敷膏外;或先膏而用洗擦;或后膏而用熏熨。膏以帅药,药以助膏。景嵩崖谓:观大易阴阳消长,可知内治之理。愚谓观一部《周礼》,六官分职,陈设置辅,敷布精密,水泄不漏,可为用膏用药之法,读书人当识此意外治之理,即内治之理,外治之药,变即内治之药,所异者,法耳。"
邱天道眼前推开一扇明亮的窗:祖先们其实早就把这个道理说得明明白白。祖国传统膏药,药效持久,使用方便,无毒无副作用,有这么多优点,如广泛用于内病外治,岂不使祖国的医学得以光大?他似乎一下子就迷恋上了这个世界。他兴奋地跃跃欲试。
看着儿子那种得意神情,听儿子把个吴师机《理瀹骈文》的内涵讲得头头是道,内心里充满着着甜蜜和喜悦,他意识到儿子长大了。
邱天道的家乡,患关节炎、坐骨神经痛、风湿病的病人特别多。邱天道恰巧得到了明朝伤科大家阑道人理筋治痛的仙手秘方。该方是汤剂,内饮服用。他根据这个方子熬制了膏药,经患者贴敷,效果不佳初次试验失败,让邱天道看到任何成功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会有许许多多艰难坎坷。冲出医学的坎坷,需要的是坚韧不拔的毅力。他那种执拗性格也不允许他在一个小小失败中说一声:"我不行!"
苦苦冥思,不得其解。忽一日,翻阅《黄帝内经》,一救治方映人眼帘。黄帝问岐伯:"痹证何如?"
岐伯日:"风、寒、湿三气皆杂,合而成痹也。"
邱天道恍然大悟:"邪气伤人,并非某一种原因所致,而是诸邪结合而致痛。"
邱天道据此对古方加减,终于熬成灵验的膏药,在家乡一时美誉鹊起,名声直逼其父。
邱风顺见人夸儿子,心里暗暗得意:"行,这小子还行!"这剂膏药就是15年之后邱氏膏药的拳头产品--痹症膏的雏形,也是后来名气扬海内外的邱氏膏药的鼻祖。
失落:他要走出千沟万壑包围的小城
邱天道要实现自我,表现自我,他要让更多的人认识他,尊敬他,他要在乡间卫生院里创造更好的名声。
在父亲行医的乡下,痹症膏受到了普遍欢迎。邱天道又把它推荐给工作的卫生院。如果有一种药能为医院创造盈利,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卫生院临床应用痹症膏,一时红红火火。虽然没多少人知道这管用的膏药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生助理员发明的,邱天道心理还是十分得意。那颗不安分的心平静下来了。他感到前程不再是渺茫的,一个久蓄未果的辉煌的希望在他心里诞生。
如果说,过去邱天道对父亲推崇的医学经典刻苦铭记,是为了应付父亲要他做像父亲一样当名乡医,那么,现在,他在医学的大雅之堂上体会到了徐徐向他扑来的阵阵春风。那种没有飘飘轻风载我上青天的失落心绪得到了平复。
卫生院领导看邱天道聪明,而且又会制药,这在卫生院是极少有的事儿,就让他坐堂给人开药。他会说也能说,嘴巴又甜,那膏药的效果也好,每天都能接待一二十名患者。有本事的人总会受尊敬,他发现他被人注意,他发现别人看他的目光有了变化。这个只有19岁的助理卫生员跑来跑去,招待病人仔细、耐心,脸上挂着谦虚的笑。
邱天道满面春风般地迎接崭新的生活,做名医不再是梦。偏这时,两件意想不到的变故打破了这个梦,把他从希望的山巅一下子推进灰暗的山谷。他走回了农村,告别了城乡结合部的小镇。他不再是那个爱说爱笑爱吹牛爱和父亲摆龙门阵的小伙子了,准确地说,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宣布下放回农村,灰溜溜地回到大梁冢。他的眼前因为这一变故而不再有五彩石铺起的路,一切都是昏淡元光。这时候他就想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是走不出划地为牢的方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仍然是他最后的归宿,至多不过是像父亲那样背着药箱四处奔走,得到几声赞颂,几声谢意,又能怎样?
从内心的希望到现实的失望,再愤懑再痛苦他也得接受。摔一跤之后或许能爬起来,或许爬不起来了,这中间的区别,大概还是"希望"不灭吧。但这希望决不是侥幸的。
扛着被卷走出卫生院大门时,他看到了那些同情的和幸灾乐祸的眼睛。走出好远,他才停下脚步,注视那个鲜红的红十字徽许久。他知道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这里留给他的是什么。
第一件事是因为邱天道参加全国"文革"后第一次统一考试,没人辅导,没人教授,就凭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进了考场。终以20分之差落榜,大学梦就这样在他眼前晃一晃就悄悄溜走了。
这事儿,是自己造成的,过去了,难受了几天,喝了几天烧酒,也就不再去想它了。
第二件事是他被人莫名其妙地开除了。他下决心当一名医生,他很感激父亲在他很小时就教导他,为他铺设了这样一条路。当医生,当然是好的医生。那贴膏药让更多的患者承认了,就足以证明他有当名医的希望和可能,他也坚信,只要他走下去,又有父亲的指点,他会成为这个小镇的一流医生的。
这个梦刚刚升起,就被人粗暴地打断了。
在那样一个刻骨铭心的早晨,准确的时间是在他穿上白大褂准备工作的八点钟。院长脸上挂着笑,平和地请他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邱天道去了。院长先是一阵对他工作的肯定,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却贯穿一个中心思想的话后,宣布因为工作需要,他被精减了,下放了。院长没有说出别的理由,但一万种理由都在没理由之中。他没听清院长那些"革命"名义下的鼓励话,也没去看院长脸上挂着怎样的笑。
"你可以在小镇玩几天,找朋友聊聊嘛。""不,谢谢,我明天就走。"
邱天道没有回头,走出院长的办公室,抬头看一眼走廊里那些冠冕堂皇的标语,惨然一笑,他感觉自己眼眶里灌满了泪水,赶紧用袖子抹去,他不想让人看到他流泪,看到他是个软弱的经不起打击的入。
回到家里,父亲长叹短吁,说是自己害了儿子。邱天道这才知道,精减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旧宅基地归属问题,父亲被牵进了一个普通农民与有着权势的乡干部的争执漩涡里。事情是由旧宅基地引起的。公社国营单位有个干部住在大梁冢村。他为了扩展自己的房宅地,建起小庄园,公然提出要占去穿街而过的一截马路,还责令邱风顺的住宅向后退出两米归他所有。
这不是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吗?
这个干部的行为遭到邱风顺和邻里的强烈反对。乡医邱风顺再忠厚也不能允许让人这么欺辱!他站在自家屋前,狮子一般吼道:"这是我的房地产,看谁敢动它!"
乡里乡亲没有不气愤的,他们理所当然地站在邱风顺一边:"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这个干部根本没把他的乡邻放在眼里,他有公社有关头头的关系,他早为他的小庄园奠基用关系打通了一切。所以,他不怕邱风顺,也不怕那些站在邱风顺一边的人,一个乡医能把他怎样?
他亲自丈量土地,又亲自带领一帮人马,施令开动了推土机,断了路,将推起的像小山般的土堆在邱家门口。
邱风顺急了,他操起一把雪亮的铲刀站在那个干部面前,声音大得能震聋他的耳朵:"你敢再推进一-步,我就把你的脑袋铲下来。"
这个干部见邱风顺的眼睛红了,手里紧握着铲刀,推土的司机也停下来,乡亲们都责备他别把人逼急了,他心理有些发怵,怕这个邱风顺真铲下他的脑袋,骂句,转身走了。宅基地的事是被搁下了,但宅基地引起的风波并没有停息。那个干部因为在乡人面前丢_:『脸,总要找茬回报一下。总之,他不会让邱家舒舒服服过日。就是果然,这个纠纷没过多久,邱天道就被"精简"下来。
真正倒霉的是邱风顺。
这是厄运,邱天道还能说什么呢?但他弄再明白为什么一个公社的小干部就有如此神威。
父亲不服气,儿子是当医生的材料,凭付'么给下放跟着牛屁股转?公社卫生院的回答是沉默的。他又去找大队的头头,他请求大队的头头能让他儿子进入大队卫生所,他是大队卫生所的负责人,这点面子总会给吧。
邱风顺想错了,中国的事情是简单而又复杂的。因为那个公社干部想以权势霸占他的宅基地,而他拎着铁锹阻挡,那个于部就扬言让他等着瞧,于是从公社到大队就会有一道封锁线把他孤立起来,让他只在那里拎着铁锹,而无人敢同他站在一道战壕里,他就会被人处处找"小脚"受到责备。所以说,他邱风顺的儿子是不会安排到好的职业的。
大队头头不同意邱天道进大队卫生所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的:"公社卫生院处理的,大队卫生所凭什么让他进来?"邱天道看到了世态炎凉,看到了缠在他头上的恶藤。他压根不相信当不了医生。他要用这不公平的下放时间去读书,他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学医,赶上父亲,超过父亲。
邱天道不仅读医书,也去读名著。书读多了,明白的事理也多了。心理的不平衡也现形了。他心理愤愤不平,可小胳膊又怎能扭得过大腿?何况,他连"小胳膊"都不是。
父亲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儿子的前程,就想让邱天道去学中药的分类,去学针灸的手法,天道都回绝说他没这个心境。父亲知道,儿子天生不是种地的料,他吃不了这个苦,他也不会去吃这个苦。农村人没有生活出路,靠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公社卫生院精简了,大队卫生所也不要他,邱天道为了生存,去卖冰糕,他怕熟人见到他,只好把帽沿压得很低,或者到没有熟人的村里去卖。一个月下来,挣个几十块钱,够自己吃喝就行了。
到了冬天,那冰糕卖不动了,他又去姑夫家。姑夫是个转业军人,有一手好枪法,能用大粒沙...枪打死几十只麻雀,这麻雀就让邱天道到小镇的饭馆去卖,这样就有了虽不多却是很好的收入。后来,上级不准打麻雀,把麻雀划归益鸟之列。他又去卖麻肉团,去倒面粉,在乡下收购上来不到三毛钱,运到城里,就可以卖到三毛八分钱。他去学挣钱,也去喝酒,酒后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邱风顺看到儿子离医道越滑越远,劝他还是回头学医吧。他斜着眼看父亲:"像你一样,把青春都给了别人,到头来让别人整你?"
父亲打掉了牙往肚里咽,都是自己为儿子种下了祸根。看着儿子这种颓废的样子,心如刀绞一般,却又无可奈何。进入冬月,天道去公社所在的镇上去看望他的朋友,一个曾是卫生院同事的小辛姑娘喊住了他:"你是来检查身体的吗?当上兵了吗?什么时候走?"
一连串的闻活使他猛醒。他说,他要去当兵。
小辛姑娘说,你该去兵呀?他说,我去当军医。
辛姑娘说,你一定能成为名医的。
邱天道决定去当兵,只有当兵才能磨炼意志,施腱他的才华,才能实现他个久远术果的梦二是,他在小辛姑娘的帮助下,走了小辛他爹的"后门",去肖接检查身体。

部队军营在召唤
对,他要去当兵。部队能培养人,考验人,锻炼人。他要走出这个于沟万壑包围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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